找宿儿的故事(原创)

记得小时候，在我的老家石人沟，找宿(xiu)儿是经常的事儿。这真是当年的生活条件所迫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，谁都不能躺在地上喝西北风吧。

石人沟，是一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。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，辽北农村真是穷得叮当响呀。家家户户都是泥土房，建两间的是大多数，能住上三间泥土房的人家不是很多。我家就住两间泥土房，全土质地，一块石头、一块砖都没有，窄巴得很，还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建成的。当时，我家只有四口人，有爸爸、妈妈，还有姐姐和哥哥。一家人就勉强地生活在这狭小的房子里年复一年，迎着一茬茬艰辛的岁月……

当年的两间泥土房，是屋里一间，屋外一间。屋里基本上是"南北炕十屋地"的架构，平时，南炕住人，北炕放一些生活的用品。到了夏天，北炕也腾出来住人，这样一家人就不用都挤在一铺炕上了，一下子凉爽了很多。冬天的晚上，第一件事就是烧炕。抱一捆苞米秸秆，就往南炕门灶里使劲儿地烧，那炕头烧得贼啦热。妈妈怕我们哥仨让热炕头烙着，总是说："让你爸住炕头，老骨头、老肉皮，禁烙！"一时逗得我们哥仨哈哈大笑。再看看外屋这一间，面积不大，南北有两个锅台，南锅台供一家人做饭用，北锅台就是猪食锅，用来馇猪食。除此之外，还有水缸，大小酸菜缸。靠北墙还有一个长条板，板上放着装有油盐酱醋的瓶罐、荤油坛、从菜窖取出来的一棵棵大白菜。几个破旧的盖帘，缺边少沿的，挂在北墙的木橛子上。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始，我和弟弟、妹妹陆续出生了。原来四口之家住在一间房里还凑合，人口一增加，住宿就是大问题了。

那时，找宿儿真是常跑趟。啥是找宿儿，说白了，就是晚上到别人家睡觉。这在当时的辽北农村就是一个习俗。找宿儿的地方，多是前后院，或者是左右邻居。让人高兴的是，无论到谁家找宿儿，主人都很热情，不仅管住，还要供饭。冬天找宿儿，主人总是多烧些柴禾，让屋里暖暖的。找宿儿人的心，更能感受到一瓣瓣爱的馨香。不过找宿儿的人家，一般都没有多余的被褥。所以，那时候找宿儿，要自个儿带些简单的被褥，还得拎个麻花枕头。

找宿儿的故事太多，五光十色的，连着我的情愫，辉映在我记忆的调色板上……

其一是雨天找宿儿。我家的两间土房子，还有上个世纪七十年初期建的三间土房子，每年开春都要用碱土泥抹一次，一方面是保暖的需要，另一方面就是防雨。这夏天，大雨一下就好几天，弄不好，就遭殃了，常常是外边大下，屋里小下。不一会儿工夫，从房顶缝隙中滴进的雨水就把全屋弄得没有好地方了。一时间，炕头漏了，炕梢漏了，被摞漏了，锅台漏了……满屋尽是潮湿。遇到这种情况，妈妈总是瞅着我们哥仨说：″这也没法住人了，看看你们哥仨谁去找宿儿吧？"哥哥是大小伙子，弟弟还小，刚十来岁的我最适合找宿儿，也最乐意去找宿儿。当年我去找宿儿，多是去前街(gaⅰ)的大舅妈家，和她家的大表哥、二表弟年龄上下都差不了几岁，平时总在一起玩，合得来，每次去都住一宿儿或是两宿儿。那时，我们表兄弟几个躺在被窝里胡诌八扯，尽是快乐的时光。更主要的是，到亲戚家去找宿儿，哪有空着嘴回来的，那是要供好吃好喝的，比在家的待遇高多了。当年大舅在供销社当营业员，有工资收入，生活标准与我家不在一个档次上，饭桌上经常有鱼、有肉、有麻花、有汽水……我心里明白，找宿儿，大舅家是首选，混吃喝呗，呵呵。

其二是搭炕找宿儿。当年，农村各户都用土坯搭炕。一年四季烧柴禾，时间长了，炕洞里的灰尘就多了。多到一定程度，炕就不热乎，还不好烧，冒烟呛人。一般情况，每年八九月份，各户都要搭炕。揭开炕坯，在炕洞里掏出尘土，再用土坯把炕面铺得严实合缝，然后在炕面上抹泥。炕抹完了，要烧一两天，等干透了，才能睡人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家里北炕还能留几口人住，其余家里人也得去找宿去了。

其三是来戚(qⅰe)找宿儿。当年走亲戚，也叫串门子。十里八村的亲戚没什么事儿，就走动走动，到谁家看看。亲戚们到一起，叼着旱烟卷子，喝着红茶，越唠越近乎，总有说不完的话，讲不完的事儿。来的亲戚当然要留吃饭，又吃又喝的，一会儿天就黑了。再说，那时交通很不方便，到十里、二十几里的亲戚、朋友家里走一趟，上了年纪的人当天打来回，很吃力。主人家又盛情挽留，就住下了，也是歇歇脚、缓缓乏。这样，家里住不下，就得打发孩子们去找宿儿。特别是到了冬天，打完场、卖完粮，农村就没啥活了，这季节各户都猫冬，来串门子的人就多了，成了全年走亲访友的高发期。在我的记忆中，这季节来亲戚或朋友，多半是保媒拉纤的事儿，这事儿得唠深唠细，把男女双方的情况都得说清楚，唠起来就没完没了。谁家孩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，谁不着急呀。来了媒人那是好事儿，哪有不供饭、不留宿的道理。别说，当年，哪个村都有几个能说会道的人，把保媒拉纤当营生，老在十里八村转悠，混吃喝不说，年节还能整点好处，男女双方那是谁家都不敢慢待呀。

其四是特别情况找宿儿。妇女生孩子，家里得有人去找宿儿，多半是老公公。儿媳生孩子，老公公在家里不方便，一般要出去找宿儿一两天。进了腊月，各户都在炕头发黄米面，准备蒸粘豆包。发面的盆一般都很大，占用家人睡觉的地方。再说，一蒸粘豆包，哪是一锅呀，有时一天连蒸几锅，一铺炕从炕头到炕梢都滚烫滚烫的，大人孩子睡觉都得在炕上多垫些小被儿或衣物，不然没法入睡。遇到这种情况，找宿儿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。还有谁家有红白喜事、杀年猪，也得有人去找宿儿。孩子多的人家就更不用说了，至今我还记得，当年三舅家十个孩子，加上大人，全家是一个班的编制，这么多口人可咋住呀。无奈，有三个孩子就常年找宿儿在亲戚家里……

可别说了，当年找宿儿也有"闹心"的事儿，就是起夜，说白了叫上厕所。大冬天去人家找宿儿，起夜是必须翻越的一道坎儿。赶上起夜，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，披上破棉袄，先去外屋，黑灯瞎火的，一半会儿找不到门插棍就出不去门，憋得慌呀。到了外边，得快速解决大小便问题，那凛冽的寒风瞬间就把人冻得直哆嗦。尿完了，就得赶紧返回屋里，整个起夜过程得蹑手蹑脚、不出声响，免得打扰人家睡觉。这方面，就不如在家了，往屋里的尿罐撒一泡，就完事了。所以说，找宿儿，各家一般都让半大小子们去，起夜啥的方便一些，还不必忌讳男女方面的事儿。姑娘家找宿儿的比较少，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，不好。但也有例外，谁家姑娘在村里都有一两个"闺蜜"，两家本来又沾亲带故，彼此到各自家里去找宿儿也是常事儿。闺蜜们在一起，纳底子、补袜子、织毛衣、唠打雪花膏儿……这些成了姑娘家找宿儿的生动场景。

悠悠岁月，无法删减人生往事。那些灼人的细节，总是伴着风、伴着雨款款地步入人们的心房。

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，找宿儿是农家人互相走动、互相帮助的一种生活方式。这里没有虚伪、浮躁和尔虞我诈，这里折射着农家人善良、淳朴与厚道的生命光芒。如今，我倚在新生活的门扉上，瞭望找宿儿的日子，心中再次泛起一波波浓烈的乡情、乡恋和乡愁……

写于2021年12月21日

作者简介

张凯，男，1963年4月生，沈阳市康平县两家子乡人，中共党员，作家、诗人、词作家，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会员、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、辽宁省音乐文学学会副会长。主要作品有歌词作品集《中国是我家》、歌曲集《卧龙湖等你来》和散文集《花儿朵朵开》《聆听乡情》等。歌曲代表作品《血性中国兵》《中华民族》《快来康平摘苹果》巜咱要赚大钱》《红尘树》《男人不好当》《潇洒的水》等。现供职康平县人大机关、三级调研员。